【叶王】两个爸爸 01-10
故事背景：现代架空
迄今CP：主叶王，出现少量喻黄喻，江周
*雷点：高英杰是王杰希的儿子（还有更多此类OOC设定）
*主要就是想写单亲爸爸谈恋爱
01
王杰希知道高英杰和乔一帆的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是因为两个月前起，他们总是频繁地提到“邱非”这个名字。饭桌上，做作业时，送他们上学途中，甚至是睡觉前。听起来这个新同学成绩好，聪明，而且也是单亲家庭，这种相同点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格外亲近他。
不过他也没想到第一次看见邱非是在派出所里。
这个周五，学院联系王杰希，给一家著名的企业做一次经济宣讲会。因为邀请函上注明了宣讲会结束后有晚宴，王杰希在中午就给两个孩子做好了晚饭，早上也特别叮嘱高英杰和乔一帆放学以后不用等他，自己热饭吃了就好。没想到晚宴进行到一半，第一道热菜海鲜羹刚上完，他就接到了本区派出所的电话。
一听到“你的儿子现在在我们派出所里”这样的话语，王杰希还以为自己接到了诈骗电话。自己总是乖巧听话的两个孩子从来不惹事，也不可能这么晚出门，怎么会和本区派出所扯上关系呢？直到耐心的民警把事情缘由说完，并报给他派出所地址，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结果当然是王杰希立刻抛下了盛情挽留的企业老总和公司高管，匆匆开车驶向派出所。所幸他平时不喝酒，今天也是开车出门的，因而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等他步入值班民警给他指的小房间，发现有三个孩子正坐在墙边的一排长凳上。其中两个正是高英杰和乔一帆，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三个人都神情紧张但是毫发无损，高英杰的眼睛还是通红的，显然哭过了。
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刚才民警说三个孩子放学后去黑网吧打游戏，天色晚了想回家。可能是因为那家黑网吧在隐秘的小巷子里，他们被路过的小流氓敲诈零花钱，结果一个孩子和流氓动了手，然后三人抽空逃进了派出所。出警去抓人的时候小流氓早就一哄而散了，民警又不放心让初中的小孩子们自己回家，就通知了家长来接人。
乔一帆先看到了他，飞快地站起来，头却低了下去。高英杰也反应了过来，跟着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王杰希走上前去——事后想起来他的脸色可能过分凝重了——边上另一个孩子往乔一帆跟前站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了他一下，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他很有礼貌地开口了：“叔叔，你别怪一帆和英杰，都是我不好，是我带他们去网吧打游戏的。”
王杰希看着他，这孩子和高英杰和乔一帆年纪相仿，长相非常端正，身量比乔一帆还要高些，左脸颊上有个小擦伤，白衬衫脏了，裤子膝盖上有个明显是刚摔破的洞。
看见王杰希打量他，他有点局促地自我介绍：“我叫邱非，是一帆和英杰的同班同学。这件事真的都怪我，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王杰希问：“邱非，你受伤了吗？脸上怎么回事？”
邱非发现王杰希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说：“没有，我这是跑得快了自己摔的。我推了那些小流氓一把就拉着一帆和英杰跑了，他们没碰到我。”
王杰希点点头，说：“那就好，我先接一帆和英杰回家，听民警说联系不上你家长，你先跟我回家换件衣服吧，待会我再把你送回去。”
邱非看了一眼一边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去的乔一帆，以及眼圈又红了的高英杰，回答：“好的，谢谢你，叔叔。”
等回到家，王杰希没说什么就打发三个孩子去洗澡，幸好家里三室两厅，有两个浴室，不用等很久。因为邱非比自己两个孩子都高，他给邱非找了些自己的旧衣服，衬衫裤子都太长了，只好分别挽起来几寸，露出一段脚腕，显得邱非十分稚气，刚才派出所的小大人劲头全没了。
到底是个孩子，王杰希心想，才十五岁，别对他们太苛责了。
他装作淡淡不经意地随便说了他们两句，只有在今后再也别去黑网吧这件事上强调了一下。高英杰忍着眼泪保证再也不去了，乔一帆只是点头，一脸愧疚。
王杰希又想，一帆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他妈妈也不是这种性格啊，估计还是像他亲生父亲。
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赶快睡觉，带着邱非走了。
高英杰爬上乔一帆的床，跟他挤在一个被窝里，忧心忡忡地问：“一帆哥，你觉得爸爸生气了吗？”
乔一帆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说：“肯定生气了，我们从来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高英杰又要哭了。
乔一帆听见他声音哽咽了，赶快给他擦眼泪，安慰他：“没事的，都是我不好，我是哥哥，没带好你。”
两个人自怨自艾，担心了半天，最后撑不住困，像小动物一样挤在一起睡着了。
王杰希也没想到邱非家离自己家这么近，就在自家小区后头两条街。不过想想也对，邱非和乔一帆高英杰一个学校，这中学虽然是重点，分数要求高，可也有个死门槛，学生家地址必须是附近片区的。
他把车停在楼下，对邱非说：“走，我送你上楼。”
邱非明显想拒绝：“不用了叔叔，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怎么可以，你今天刚出了事，我要负责把你安全的送回去。”
邱非想了想，答应了。
王杰希跟着他爬上了楼。这个小区是个老式建筑，房子基本是快二十年前造的，楼内还没有电梯。
邱非家住在顶楼，饶是王杰希经常锻炼，也有点气喘。
邱非掏出钥匙开了门，推门进了屋子，轻轻叫：“爸，你在吗？”
屋里没开灯，烟味却很重，角落里透出电脑的微光来，没人应答。
家长不在吗？
邱非摸索了一下，打开了日光灯。房间里白花花的，王杰希一下子没适应，眯起了眼。
只听角落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啊，邱非回来了，抱歉带着耳机没听见……今天怎么这么晚？——等等再说让我先把这个BOSS过了。”然后突然语速变快了，“集火集火，一波带走，我儿子回家了！”
王杰希看向那个嘴上叼着烟，看上去出奇年轻的爸爸，心里想：怪不得。
他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身教重于言教，每个家长，都应加强自身的思想、品格和修养。
02
就在王杰希腹诽的时候，邱非的爸爸已经效率奇高地打完了游戏。他心不在焉地一边推开键盘一边对着耳麦说：“材料自己分一分，刚才我说过的都给我留着，公会有用。”
只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叶修你不要脸！”，吓了王杰希一跳，邱非和叶修却都像没听见。
王杰希心想，叶修，这是网名吗？怎么儿子姓邱爸爸姓叶呢？——他倒是忘了自己儿子也不跟自己一个姓——跟妈姓——已经在心里吧唧吧唧给这个叶修脑门上贴了好多标签：玩物丧志，不教之过，罔顾孩子健康抽烟……等等。
邱非顺手开了客厅里所有的窗，点了个蜡烛去味，又给王杰希泡起茶来。他的爸爸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人，疑惑地说：“咦，这位是谁？”
王杰希只好自我介绍：“我是邱非同学的爸爸，刚送他回来，我姓王，王……”。
邱非给王杰希端来刚沏好的茶，突然被叶修拽近了仔细端详：“邱非，你脸怎么了？”
王杰希想说清情况，但一想这不成了揪着孩子上门告状吗？默默又把话咽了回去。
邱非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叶修若有所思地听完了，想了一会，说：“游戏干嘛要出去打啊？在家里不是一样能打？还有我教你呢。”然后没事人似的吹了吹邱非左颊的伤口：“我看过了，你脸没事，小伤口。男人嘛，有个磕磕碰碰的小疤更受欢迎！”。“对了，下次那个黑网吧不要去了，我认识一个还不错……”
王杰希越听越不是味儿，邱非看了看他的脸色，赶快解释：“爸，我跟同学有三个人，家里电脑不够才出去的，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还没等王杰希缓过神来，叶修继续开口了：“……你们三个人啊？要不我明天再去电脑城配两台电脑？你同学喜欢的话可以来我们家打游戏。”
王杰希实在忍不住开口了：“这位家长，我觉得这么办有点不妥吧?”
他梳理了满肚子以身作则的重要性，决定跟叶修建议给孩子一个宁静的学习环境，才能让孩子专心课业。俗话说……
叶修无所谓地说：“哦，没事儿，不就是多配两台电脑吗。你觉得不妥的话，你也出一半钱吧？”
王杰希满腹话语化作乌有，瞪着眼前的叶修半天，生硬地接上自己几分钟前的话头：“……邱非到家了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至于叶修在他身后感谢他把邱非送回来的话语，以及邱非追到门口小声的谢谢，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回到家，高英杰和乔一帆已经睡着了，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开关上贴着道歉的纸条：爸爸对不起。
王杰希摩挲着孩子们的字迹，总觉得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
英杰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自信心却一直不足。他会因为老师的几句批评就成绩一落千丈，发挥失常，也会因为想得到别人不经意的夸奖就拼命熬夜念书。他在年级中的排名总是发生着极端的变化，进过前十，也跌到过一百多，自负与自卑似乎只有一墙之隔。
而一帆，唉，乔一帆。
乔一帆是妻子跟前夫生的孩子，一直在远方跟他亲生父亲过。王杰希看到过这孩子的照片，可也没机会见过真人。直到有一天，妻子接到她前夫去世的消息，两个人当晚都失眠了。
第二天王杰希说，把孩子带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王杰希还记得妻子把已经十岁的一帆接回来的场景：小小的一帆臂上戴着黑纱，紧紧抿着嘴，拉着妻子的手躲在她身后。衣服还算整齐，可是穿得有点多；头发偏长，戳到了眼睛，一定很久没剪了；不太愿意说话，可是让他叫爸爸就叫爸爸，让他叫弟弟就叫弟弟。
如果不小心撞上王杰希的目光，就赶快露出一个微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王杰希简直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好。
幸好高英杰非常喜欢乔一帆，“一帆哥”叫得比谁都甜，王杰希也尽量一视同仁地对他们，甚至对乔一帆还更纵容些，渐渐地，乔一帆才融入这个家庭。
后来，连他们的妈妈也不在了。
王杰希着实过了半年颓废日子，直到他终于发现两个孩子试图给他做饭，却忘记关煤气，幸好他睡醒闻到。
他紧紧抱着吓坏了的两个孩子，决定要好好照顾他们。
盘掉了自家中草堂的店面，他重拾自己的专业，凭着大学师兄的关系找到了一份客座讲师的工作。老师，作息规律，适合照顾孩子。虽然工资不高，但定期发表报刊文章，举办宣讲会，还有咨询项目，实际收入相当可观。
接着发现两个孩子因为妈妈去世成绩退步，只好赶快张罗着给他们补课。为了读好一点的学校，王杰希特地买了一套学区房，装修搬家好一阵兵荒马乱。最后乔一帆基础太差，补课成绩也不高，不得不留了一级，付了高价择校费跟高英杰读一个班级。乔一帆知道自己成绩不好，因此份外地刻苦和努力——即使是这样，成绩也差强人意。
这么辛苦才走过的路，难道就任由两个孩子自己跌跌撞撞去重新摸索？
王杰希不自觉地走进了孩子们的卧室，发现他们睡在了一起。他微笑了一下，借着客厅里小夜灯的微光替他们掖了掖被子。
他暗暗提醒自己，明天要叮嘱英杰和一帆，以后少和邱非混在一起。——这孩子也没什么，但有一个那么不靠谱的爸爸，可惜了。
03
乔一帆最近很苦恼。
他的成绩本来就不是很好，这次期中考试，别的科目都还算差强人意，物理和化学却下跌了十几分，堪堪停在了及格线上。
爸爸本来就对自己的学习成绩不是很满意，这次，更要失望了吧？
他一直说，一帆，你妈妈是个很好的医生，你有她的天赋，你可以考虑以后读医科。
医科！乔一帆再不了解高考形式，也知道医科的分数要求是很高很高的，自己初中就在及格线上徘徊，怎么可能指望几年后考到那种分数呢？
成绩上做不到，至少在别的地方让爸爸满意？
乔一帆试过，他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做饭，洗碗，晾衣服之类。可是只要爸爸一看到，就赶快抢下他手里的活来，严肃地说：一帆，你和英杰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别的事情都不用你们管，爸爸都会帮你们做，你们有个好成绩，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此路不通，乔一帆只好靠听话来表现自己的努力。
可是，最近连听话都做不到了。
自从黑网吧事件以后，王杰希就半勒令半苦口婆心地让他们不要跟邱非来往，这怎么可能呢？班级里的人都知道，邱非，乔一帆，高英杰三个人最要好了，他们在一起，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课间休息，他们喜欢坐在一起讨论题目。放学了，他们总是一起回家。就连体育课打篮球，他们也是要特地换到一个队伍去。
而且，……而且邱非也喜欢打荣耀。
荣耀，这个新上市的游戏，在学生中非常流行，班里有一半同学都在玩。一些家长比较开明，就可以在周末玩个半天，一些家长觉得玩游戏妨碍了读书，就只好抽空偷偷去黑网吧玩两把。
高英杰非常喜欢这个游戏，乔一帆跟着他打了两次，觉得简直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现实的不安，困扰，愧疚。每通过一个副本，每完成一个任务，每在竞技场里打败一个对手，他就感觉自己获得了平时难以获得的成就感。所以就算明知打游戏可能会影响学习，他还是不能自拔地沉迷了进去。
邱非也玩荣耀，还玩得挺好。不过话又说回来，邱非对什么都挺擅长的，不仅是学习。上次黑网吧事件，邱非把借的衣服洗干净还回来的时候，附带给了一盒自己做的卤牛肉作为谢礼，乔一帆和高英杰这才知道邱非还会做饭！
高英杰和乔一帆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阳奉阴违。
虽然对爸爸说谎很内疚。但……唉，总之乔一帆一点也不想和邱非绝交。
周六虽然是休息日，不过对于课业负担相当重的初中生而言，通常是补课日。学校特地开设了几个补习班，说是自愿参加，但其实几乎全班都报名了。
意外的是，早上到了教室，大家就接到通知，今天上课的老师凌晨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因为时间太紧，找不到别的老师代课，所以本班今天放假一天。
高英杰和乔一帆刚在收拾书包，邱非就走过来说：“你们今天准备干吗？”
乔一帆答道：“……只能回家做作业了吧？你呢？”
邱非想了想，提议：“要去网吧吗？”
乔一帆吓了一跳，赶快拒绝：“不了，上次答应爸爸说再也不去了。”
邱非点点头，说：“我爸倒是推荐给我一个熟人开的网吧，地段挺好的，不过你们不去就算了。”他又沉吟了一会，“要不要去我家？我爸新配了一台电脑，这样我家有三台电脑了，我们可以一起打荣耀。”
天哪，太有诱惑力了，乔一帆天人交战中。
这时，高英杰凑过头来小声地说：“爸爸去上课了，他以为我们今天有课就没做饭。”
邱非看看高英杰，补充说：“我可以包饺子给你们吃。”
会心一击！
目标副本：邱非的家，出发！
邱非包的饺子挺好吃的，邱非的爸爸也……很好相处。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在抽烟，让高英杰和乔一帆十分不适应，但是邱非一说，“爸，我同学咳嗽刚好”，他就掐掉了烟——如果忽略他满脸的遗憾以外。
虽然邱非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高英杰和乔一帆”时，他爸爸挥了挥手说，我知道，就是上次那个王大眼他儿子。
邱非一脸窘迫地说：“爸，你别随便给王叔叔起奇怪的外号！”
他爸爸不以为意地说：“啊，本来就是嘛，他就自我介绍姓王，也不知道叫王什么，不给他起个贴切的外号，我怎么称呼他？还有，上次他不是答应要出一半的电脑钱吗？最后也没给我，害我预算不够，只给你们配了一台电脑。”
邱非更窘了，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你当着我同学胡说什么哪。”高英杰和乔一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邱非的爸爸原来也打荣耀，从他十分轻松地单人SOLO骷髅领主看来，似乎还是个高手。可惜看到他们来了以后，就起身让三个孩子玩，完全不顾耳机里不断传来“怎么回事叶修你去哪儿了，你说话说话说话啊……”之类的催促，自顾自在屋子里晃来晃去。
高英杰，乔一帆，邱非组了个队，下蜘蛛洞穴。主要是邱非主力输出，高英杰和乔一帆辅助策应，救救场，划划水。叶修站在邱非身后看了一会，指着屏幕小声指导了他几句；又跑到高英杰背后停了几分钟，最后到了乔一帆电脑前。
乔一帆有点紧张，他是那种老师在背后站着就做不出来题的学生，何况今天他发挥不太好，有几次该配合的地方都漏过去了，多亏高英杰的魔道学者救场能力比较强，这才免于团灭。
叶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他漏洞百出的操作，说：“你很有潜力啊。”
乔一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叶修耐心地解释：“你的大局观很好，协作意识很强。”
乔一帆手足无措：“可是我刚才打得很烂……”
“刺客这个职业发挥不了你的潜能，试试鬼剑士吧，辅助队友为主的, 主修鬼阵的阵鬼。”
“阵鬼吗？”乔一帆喃喃自语，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人肯定过他了，猛然听到一句赞扬，他就接受了。
“没错，你很适合阵鬼这个职业。”叶修伸出手，绕过乔一帆放在鼠标上，一边替他操作一边说，“而且你太紧张啦，打游戏和做任何事情，都轻松点嘛，别强迫自己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啊。”
乔一帆最后是怎么稀里糊涂回家的，他不太记得了。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决定周一就让高英杰和邱非陪他重新去买一张荣耀账号卡，要鬼剑士的。
然而周一邱非没有来上学。
04
周一邱非没有来，老师说邱非的家长替他请了一天病假。
周二邱非还是没有来，老师说邱非重病，又请了一天病假。
高英杰和乔一帆坐不住了，邱非可是著名的全勤生。据说他以前上课风雨无阻，就算发着高烧还坚持到校，还因此得到过学校奖励的小闹钟，这次究竟是得了多重的病才会连请两天假？
两个孩子去班主任那里打听，结果老师也表示邱非家长没说他生了什么病，只打电话过来请了假。
拿着老师给邱非留的作业卷子，他们惴惴不安地回了家。
王杰希有点奇怪，晚饭时高英杰和乔一帆都心事重重，没说什么话就吃完了。高英杰最爱看的动画在吃饭时播，平时他总是拖延着吃饭的时间好把一集看完，今天却一反常态，连王杰希把电视切在新闻台都没有发现。
他思索了半天，问高英杰：“英杰，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高英杰愣了一下，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没有啊。”
看到乔一帆拉了一下高英杰的衣角，王杰希叹了一口气：“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和爸爸说啊……是学校里和同学吵架了？还是这次考试没考好？”
高英杰恍然大悟以后支支吾吾起来：“没，没有啊。”
到底是年少，那点心事几近透明地全写在脸上，怎样也无法遮掩住。
没有说谎经验的高英杰和乔一帆，还是嗫嚅着说出了担心邱非的事实。王杰希看着他们因内疚而涨得通红的脸，反省起自己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毕竟他们刚进入青春期，肯定更愿意和朋友在一起，如果一下子把他们和邱非分开，说不定会产生逆反心理，更容易受坏影响。
想到这里，王杰希对他们说：“既然这么担心邱非，就去他家探望一下吧，正好我上次送他回家，知道他住得不远。”
高英杰和乔一帆马上高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商量起来要给邱非带点什么，最后王杰希做主在楼下的水果店里买了些樱桃和橙子，开车去了邱非家的小区。
两个孩子装作没来过的样子跟着王杰希爬上了顶楼，敲响了叶修家的门。
没人应门，门里却隐隐有动静。
王杰希疑惑地又敲了敲，有人隔着门大喊：“谁啊？！我这正关键呢！”似乎是叶修。
关键？什么关键？
王杰希只好再敲。这才响起有人飞快趿着拖鞋走向门口的声音，一边还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哎，邱非你顶住！我们这次一定要拿到榜首！”
门开了，王杰希的视线越过不耐烦又莫名其妙的叶修，看见了他预想中躺在床上的邱非，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专注地打着游戏。
“哟，王大眼来了……还有乔一帆和高英杰啊，别客气，都坐啊！”
才发现自己被起了外号，又发现他认识自己两个孩子的王杰希噎了几秒钟，决定先问他重要的：“这位家长，一帆和英杰说邱非请了两天病假，我们有点担心，来看看他。不过……”
叶修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一眼屏幕，顺手点起一支烟，不以为意地说：“啊，其实邱非没生病。是荣耀这两天搞活动，我觉得奖励挺大的，就让他请假帮我打游戏啊。”
乔一帆和高英杰手里捧着水果，呆若木鸡。
邱非早已推开键盘鼠标跑过来，阻止不及叶修，尴尬得要命。
“谢谢你们啊。对了王大眼，上次你不是说要出一半配电脑的钱么，今天既然来了，就给我吧，正好我再去配一台，你儿子来了我们可以一起组队。”
让儿子不上学，就为了陪自己打游戏；自说自话，要自己配电脑带坏别人孩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王杰希终于挤出一句话：“……你，这位家长你也太不尊重了，只见过一面就给我起外号，还当着孩子的面叫。要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是你孩子的榜样啊！”
叶修掸了掸烟灰，说：“可是你上次没告诉我名字啊，我只好给你起个外号，不然怎么称呼你？”
王杰希的确一个眼睛比另一个大些，为了正面看上去不那么惊悚，经常戴一副平光镜遮掩。
叶修理直气壮地说出歪理来，王杰希一时还真想不起用什么话反驳他，克制住内心想对他人家事指手划脚的冲动，示意乔一帆和高英杰把水果放下。
邱非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明天我会去上学的……”，王杰希队伍就撤退了，三个好朋友都没说上话。
回家的路上，王杰希铁青着脸，向怏怏的乔一帆和高英杰再一次重申：绝对！不许和邱非一家来往！
05
王杰希知道这一次乔一帆和高英杰有好好听他的话，不但因为他装作不经意和班主任聊起过，也因为两个孩子偶尔在谈话里透露的情绪。
这样就好，王杰希心想，虽然短期内是很难过，可是生活本就是不断有人离开，过两年高中了，有了新朋友，他们会忘记的。
宁愿让他们现在记恨我，也不要影响他们的将来。
见了见刚遴选完导师的研究生，又上了两节课，回家前，王杰希去菜场转了圈，买了几对新鲜的螃蟹，个头都不小。小孩子读书用脑，又在发育期，需要营养。
光是补充高蛋白也不行，他又买了些应季蔬菜，准备晚上清炒。
提着袋子走到楼下正准备开门，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王大眼，你才回来啊？”
叶修靠在墙上，脚下好几个烟头，熟稔地对他笑笑。
王杰希一僵，一时摸不清叶修上门的原因。
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叶修笑着说：“放心，我不是来向你要钱配电脑的。”
“我是为了邱非来的。”
王杰希有点尴尬。
“我儿子这两天有点伤心，因为好朋友不理他啦。”
“嗯，就是乔一帆和高英杰。”
“他向你两个孩子解释了半天，说那天是自己愿意不上课的，可是他们还是不跟他说话。”
“听说是因为你认为我太不靠谱了，跟邱非来往会受我影响。”
说到这里，叶修停顿了一下，掏了根烟出来：“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是职业玩家，就是专职在网上打游戏赚钱的。”他看了眼王杰希，又把烟塞回口袋里，“我游戏打得特别好，我也只擅长这个。”
“我那天固定队伍，哦就是同事，临时不在。节日奖励多，我觉得放弃可惜，所以邱非就来帮我赚钱了。”
“是我没考虑周全，而且我的确不太靠谱，不过我儿子比我靠谱多了。”
叶修一脸诚恳地看着王杰希，继续道：“我保证以后不让邱非因为这种事请假了，所以你还是让他们跟我儿子玩吧。”
王杰希心里苦笑一下，玩，你的生活简单得仿佛只剩下玩，众人都得背负责任前行，而你如活在黄金乡。
他终于开口：“邱非是个好孩子，但你这样……”王杰希终于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叶修的离经叛道,“……不负责任，恐怕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影响。”
叶修诧异地看他：“我儿子心理挺健康的啊，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他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倒是小乔和小高，天天愁眉苦脸的，在家里也这样吗？”
王杰希猛然被说中了心事，神情一变：连外人都看出了端倪，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道：“网游这种容易令人沉迷的东西，孩子玩起来是开心，学习也的确是一件艰苦的事，但现在溺爱孩子是害了孩子，让他们吃点苦只会对他们将来有好处！再说了，孩子的自制力本来就不高，家长再不帮助他们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英杰和一帆的成绩都退步了！”
叶修疑惑地说：“什么，你说成绩，那你就更不应该这么想了啊？虽然不怎么关注学校的事情我也知道，邱非的成绩不是比你家那两个都好吗？
王杰希喉头一甜，感觉到内心呛出一口血。
他正色说：“不排除有的孩子天赋异禀，什么都能做好，比如邱非。但大部分孩子都没这种天分啊。”
叶修不以为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用强迫孩子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吧”。
王杰希略微有点怒意，提高了音量说：“我要求他们做的，并不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其次，如果现在不努力学习，将来就没出路，像我当初……”
叶修笑了：“谁说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就是一条出路吗？”
王杰希气急败坏，默默心想：我儿子将来怎么能长成你这样！
叶修仿佛听见了他内心的言语，笑盈盈说：“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还有乖儿子，我儿子每天也开开心心的！”
王杰希迷茫了，怎么好像说来说去又给他绕回去了？
叶修正色：“……好像歪楼了，不说了，我不想跟你讨论子女教育问题，我不如你这种知识分子懂——哎，你是知识分子吧？——我在这方面不擅长，说不过你！”
这还叫说不过我？——王杰希陷入了短暂的纠结中——虽然每一句都是歪理邪说，为什么对方一直在占上风的样子？
叶修继续说道：“这样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影响你儿子，那我保证以后他们在的时候不露面就是。”他望向远处，笑了笑，“我保证过，要让邱非过得比谁都快乐。邱非不开心，就是我的责任。要知道，我爱儿子的心，和你可是一样的。”
王杰希哑口无言，心软了：爱，当然爱。虽然表现形势是那么不一样，可就像自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高英杰与乔一帆，他也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邱非，哪个做家长的不是如此呢？
看出他脸上的表情松泛了，叶修在王杰希肩上拍了拍：“好了，王大眼，我走了。风挺大的，在外边站差不多就进屋吧。”
王杰希微微皱眉，回答道：“这位家长，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也想请你帮忙。”
“行，你只管说。”
“……你能不能别叫我王大眼？”
“——那也是因为你没告诉我名字啊！”
王杰希看着他，叶修无奈地投降。
“好好，我不叫你王大眼，这样也不至于老是被我儿子批了。——那你能不能也别叫我‘这位家长’啊？我叫叶修，你呢？”
“王杰希”。
“……顺便告诉我，那天你带来的樱桃在哪儿买的，邱非说挺甜的。”
“你先把乱扔的烟头捡起来再说！”
王杰希最后还是答应了叶修。不知怎么，这个吊儿郎当的人认真起来的样子，让人很难拒绝。
他对放学回家的乔一帆高英杰说：“爸爸错了，不该干涉你们交朋友。明天去跟邱非说话吧，以后也可以做好朋友。”看着喜出望外的两个孩子，他无奈地补充，“不准影响学习啊！邱非成绩那么好，你们也跟人家学学！”
乔一帆和高英杰拼命点着头，眉眼都生动了起来。
王杰希心想：大概叶修就是为了这样的笑脸，才不惜放下身段前来吧。
在楼下的水果店里
“王杰希。”叶修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回想他提着两大袋食材，转身上楼的背影。
他点燃了口袋里的烟，在升腾的烟雾里，微微地，笑了。
06
跟许多大学老师一样，王杰希是不坐班的，平时只在见自己带的学生，以及有课的时候来学院。今天他刚在自己办公室坐下，就听见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时间掐得这么准，显然是特地来找他的。
王杰希一边整理材料，一边答应着向门口看去。走进来的，是他这次带的研究生刘小别。
院里的老师每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一批研究生做课题，王杰希也不例外，以前他也指导过几次刘小别的课题，成文快，思路新，是一个相当有潜力的学生。加上王杰希一向对学生宽容，不强求学生写他规定的选题，只要学生愿意，可以写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刘小别就是那个经常自选题材的学生，他这次选的题目是“新经济形态的崛起——论网络经济对传统企业经营模式的影响”。
刘小别问了一些问题，得到了王杰希耐心的解答以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王老师，我觉得我这里的案例深入解析还不太够，您认识什么以网络职业为生的人吗？”
鬼使神差的，王杰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叶修。
他略微有点不自然地回答：“啊，我倒是认识一个，不过不太熟。——网络经济，也不局限于分析网络职业吧。”
刘小别完全没听出王杰希声音里的勉强，兴奋地说道：“那王老师能介绍我去做个访问吗？文章里这块有点薄弱，我正愁呢！”
得意门生刘小别这么起劲，王杰希也不想太扫他的兴，只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吧，我帮你联系一下，如果他愿意又正好有空，你就去试试看。”
“王教授，在职教育这边的班……哟，刘小别也在啊，先让我讲两句，很快就完。”微笑着走进来的，是副院长喻文州。
“没事院长，我这边已经结束了，你们忙，王老师再见。”刘小别识趣地告辞了。
上一届的学院副院长在去年退休了，正当年的喻文州和王杰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副院长这个职位的候选人。虽然最后喻文州赢了，但王杰希本来对那个职位就兴趣缺缺，加上两人私交尚可，所以喻文州的这次晋升并未对两人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王杰希随口答应着喻文州的课程安排，接了点资料，心里却盘算着如何说服叶修接受这次访问。
晚饭过后，王杰希洗完碗，一边擦手一边走到书房，问正在做作业的乔一帆和高英杰：“邱非家里的电话，你们有吗？”
高英杰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啊，上次邱非给我的，说可以打他家里电话讨论题目。”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一眼乔一帆，不安地说：“爸爸你找邱非吗？上次他还让我跟你道歉，说他爸不该给你起外号。”
王杰希愣了一下，说：“跟邱非没关系，我找他爸爸。”他看见高英杰更紧张了，有点无奈地说，“是公事。”
虽然十分好奇自己爸爸和邱非爸爸能有什么公事好讲，但既然这和高英杰担心的无关，他立刻就从通讯录上抄下邱非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了王杰希。
王杰希拨了那个号码，响了几声，有点漫不经心的声音接起电话：“喂？”
“请问叶修在吗？”
“我就是，你……王杰希吧。”
由于惊讶叶修立刻认出了自己的声音，王杰希停顿了几秒才说出了自己去电的缘由：“我有个学生，想给你做个访问。”
叶修笑出声来：“我？我有什么好访问的？”
王杰希解释说：“你上次不是告诉我，你是在网上打游戏为生的？我有个学生想做一个网络经济的课题，想访问一下网络职业的人。”
“行啊让他来吧，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叶修意外爽快地答应了，王杰希的满腹说辞完全没用上。
隔了几天，王杰希跟叶修，刘小别都联系好，拣了个上完课的时间，把刘小别捎到叶修小区门口。
刘小别进门的时候，叶修正戴着耳机在电脑上聊天，邱非歉意地笑笑，给刘小别拿了瓶饮料，请他坐着稍等。
“你替我问问这样行不行……那他口述，你打字……嫌烦？要出来吃饭的时候说？行是行，我没钱啊……你们请我就最好了，不过太堵了我没车……行，不过我要带我儿子的啊……那是啊，我们出去吃好的喝好的，让邱非一个人在家吃泡面，你还是人吗？！”
叶修似乎达成了什么吃饭的约定，愉快地摘下了耳机，向邱非说：“待会有人请客吃饭，六点我们一起去，记住挑贵的点！”
邱非小声嘟囔着：“我才不会真的吃泡面呢。”
刘小别的访问做得挺顺利，不过当他提出想进一步了解下叶修几个经济来源项的实际流程时，邱非提醒他们六点到了。
叶修心情很好地建议：“反正你也认识路了，下次再来问呗，现在我要吃大餐去了！”
刘小别有点意犹未尽，和叶修，邱非一起出了门向楼下走去的时候，又问了些细节，正当他努力把这些内容在脑子里变成文字的时候，突然一个跑得极快的孩子欢快地叫着“叶修叔叔”，一头撞进了刘小别的怀里。
刘小别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尾椎骨给敲了一下，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哥哥对不起！”熊孩子一看闯了祸，马上慌了神。
叶修搀起刘小别，安慰道：“对不起啊，这是我朋友的孩子，活泼了点，你别介意。”
熊孩子躲在邱非身后，轻轻地问：“邱非哥哥，这是谁呀？”
邱非回答：“这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大哥哥。”
熊孩子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问：“成绩有多好？”
邱非哄他：“比我们厉害多了。”
刘小别吐血三升，不好真的跟小孩子计较，只能在叶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楼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刘小别眼尖，觉得有点像，有点像喻文州。
那就是喻文州！
熊孩子放开邱非的手，欢快地扑进了喻文州的怀里，叫着：“爸爸爸爸，叶修叔叔这里有个成绩很好的大哥哥！”
喻文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刘小别，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
“刘小别，是你啊？还真巧。”
刘小别惊讶地说：“院长，这是您儿子吗？”
喻文州摸了摸熊孩子的脖子，微笑着说：“是啊，他调皮，给你添麻烦了吗，真是不好意思。”一边小声说，“汗津津的，一会冷风吹了要着凉了。”
还没等刘小别感叹世界真小，街边停着的一辆车摇下车窗，年轻的司机从副驾吃力地伸出脑袋来，朝这边大喊：“叶修，人呢人呢人呢？！出来出来出来！请你吃饭你还慢腾腾的，像话吗像话吗？！”
刘小别余痛未消，看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他没好气的心想：这哪来的人，为什么每句话都要重复三遍这么聒噪？
喻文州又笑了，说：“少天等得急了，我们过去吧。”
文弱宅男刘小别看平日里外型斯文的副院长一手抱起熊孩子，不禁咋舌：为人父母都是力大无穷，胳膊上能跑马，二三十公斤等闲不在话下。
叶修邱非对刘小别说了再见，连熊孩子都甜甜笑着说：“厉害的大哥哥再见。”刘小别悻悻也朝他挥了挥手。
喻文州加了一句：“代我问王教授好。”
上了车，邱非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黄叔叔好。”
那驾驶席上的人面目狰狞地扭过了脸，要不是被安全带捆着就要张牙舞爪了：“叔叔什么啊叔叔！！我有你那不靠谱的爹那么老吗？！叫哥哥叫哥哥！！！”
邱非迟疑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心有抵触的样子，不怎么叫得出口。
这时，喻文州似笑非笑地问：“少天觉得我也很老吗？”
黄少天猛然呛了一下，然后打哈哈说：“哪儿的话啊队长你怎么能把自己跟那个没下限的货比你怎么会老呢你的心还年轻着呢！”
喻文州玩着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地说：“呵呵，那不如今晚回去，让少天见识一下我年轻的……”
叶修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邱非的眼睛和耳朵，大喊：“喂喂喂你们俩注意点儿还有孩子在这呢！”
一派天真可爱的熊孩子说：“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徐景熙说这叫闪瞎狗眼！”
叶修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脑袋凑到了正副驾驶席之间笑嘻嘻地说：“如果邱非叫你哥哥，那你可就是我儿子辈的喽？少天乖，叫声爹来听听。”
“滚滚滚滚滚！！”黄少天一边大喊一边发动了车子，叶修继续大喇喇地问：“这是要去哪儿吃啊？”
黄少天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左转一条街，去吃沙县！！预算一人十块，吃不完打包！”
叶修笑：“你这请客档次也太低了点吧！”
黄少天一边开车，一边喊：“你滚滚滚滚滚滚！我们请你吃饭！还接你！还用车接你！还带你儿子！——哦邱非你来吃我们欢迎啊——你还挑三拣四的！你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叶修嬉皮笑脸地说：“要是我一个人也就算了，我还拖家带口呢，我儿子未成年！未成年人要多补充点营养啊！我看海鲜好，高蛋白！上次我看见王杰希买了好多螃蟹，我们今天也去吃海鲜好了，就去那家新开的会员制日料店！……哎老喻，王杰希是你同事？我就说他怎么一副知识分子样，啧啧，你们高级知识分子，都一样！”
在黄少天气急败坏，几乎能形成具像的文字泡中，喻文州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叶修，王杰希可是直的。”
07
刘小别瞥了一眼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实习生孙翔，可能是觉得无聊，他已经掏出掌机打起超级玛丽来。
早上他刚去王杰希办公室，王杰希就给他介绍一个大学生，说是院长冯宪君私人关系安排来实习的，暂时没新项目，让刘小别带他几天，熟悉一下环境。
刘小别默默鉴定了一下人物属性：长得不错，就是心眼有点瓷实。
本来嘛，自己在跟导师汇报叶修的访谈情况，作为实习生，积极的就该过来听听，没兴趣也得装出个正襟危坐的样子来，哪有用打游戏来宣布自己心不在焉的。
不过汇报完毕，他还是叫上了孙翔一起走，准备待会带他一起去叶修那里。这样王杰希可以让孙翔写个小报道，院报上一发，实习内容就有东西可写了。
都走到门口了，刘小别突然想起上次遇见的喻文州，扭头问了王杰希一句：“王老师，您这个朋友原来还认识副院长啊？上次采访结束我从他那走的时候遇着副院长了，他带着儿子来的，还让我给您问好呢。”
王杰希一愣，说：“是吗，我也不知道。”
做了这么久同事，王杰希还真不清楚喻文州的私事，他从没提及过家人，学院里办联谊活动，喻文州也从没带家属出现过，更别提孩子了。不过喻文州已婚他倒是知道，因为左手上戴着婚戒呢。风度翩翩的副院长名花有主，这让不少单身女学生经常戏说自己心都碎了。
也许是比较低调吧，王杰希心想，以后倒是可以和他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看看怎么解决孩子成绩起伏不定的现象。眼看乔一帆和高英杰就要初三了，中考可是个关键节点。
刘小别带着孙翔敲开了叶修家的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喻文州的儿子正猴在叶修身上看他打游戏，死活不肯放叶修去做访谈。刘小别又哄又骗，出了一身大汗，最后拿了孙翔的掌机和熊孩子打太鼓达人，赢了他好几盘。最后熊孩子玩得累了，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修拿来一条毯子，说：“不好意思，邱非不在没人哄孩子——他爸有事，把他托管在这儿几小时，一会就来接他了。”
刘小别一听熊孩子随时有被弄醒的可能，赶快抓紧时间问上次没问完的问题，叶修耐心不错，一一作答。最后，刘小别满意地收起了笔记本，说：“非常感谢叶先生，打扰您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哎，别别别。”叶修摆手说，“我上回就想说了，这称呼听得我太难受了，要不直接叫我名字，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想对我表示尊重呢，就叫我叶神吧，其他人都这么叫我。”
一边放空的孙翔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插嘴说：“哪有自己让别人喊自己大神的。”
叶修说：“没办法啊，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要再谦虚，就成骂人了。”
孙翔不服气地说：“哈，奉劝你别太得意！荣耀门槛那么低，高手多得很！”
叶修呵呵了一下，问道：“小朋友也打荣耀？”
孙翔觉得受到了轻蔑，涨红了脸说：“我当然打！别人还叫我大神呢，要不要来战一局？！”
叶修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好啊，你可以用对面那台电脑。”
刘小别坐立不安，心底默默吐槽：究竟什么实习生才会和访问对象打起游戏来？
而且还输了，连输七局。
第一局才进行了27秒，孙翔就输了，他觉得自己还没热身完毕，嚷嚷着再来一局。第二局他觉得自己大意了，第三局他又觉得是叶修运气使然。但是第四，第五，直到第七局，孙翔都输了，他开始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和他的差距，脸色慢慢地变了。每次他都以为只差那么一点就能胜过叶修，可这一点却横在他面前，成为坦塔罗斯的苦恼。
孙翔一时面子上下不来，狠狠一摔账号卡，恼羞成怒地说：“你，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爱冲动。”叶修啧啧地摇着头，替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账号卡，“打不过也别拿它出气啊。——你喜欢这个游戏吗？”
“什么？”孙翔愕然。
“你要是真喜欢，就拿好了。”
孙翔这一瞬，骤然觉得自己仿佛矮了叶修一头，他不想这样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可又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语。
“脆弱，真是太脆弱了。”叶修颇为耐心地等了好几秒，看孙翔还是这么一副数据读取中的死机样儿，不由得大为摇头，转而把账号卡递给了刘小别，“你替他收着吧。哎，他不是在你手底下实习的吗，你也教教他，连句垃圾话都不会喷，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啊。”
刘小别胸中万马奔腾，赶快接过来账号卡打圆场说：“谢谢叶神，我们待会还回学校呢，先走了啊！”，一边拉着孙翔示意他赶快走人。
掉线的孙翔终于有反应了！
他跳了起来，大吼说：“你才脆弱呢！！！”
这下，连刘小别都看不下去了：死机了半天，你就弹出这么一个对话框？——心眼是有多瓷实啊！
更可怕的是，仿佛是点击了这个对话框，睡着的熊孩子被吵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是爸爸来了吗？”
叶修笑着过去揉他的头发：“卢瀚文，才这么半天你就想你爸了啊？”
卢瀚文一边揉眼睛一边反驳：“我已经叫喻瀚文了，你怎么还没记住啊！”
趁这个空档，刘小别硬拉着气呼呼的孙翔逃走了。
唉，这真是刘小别做过的气氛最紧张的访问了。
刘小别和孙翔走下楼梯时，一个人正好飞快地跑上楼去，老式房子楼梯有点窄，他们让了他一下，得到了一迭连声的“谢谢啊”。擦肩而过的时候，刘小别觉得他有点面熟。
直到他们在路边等公车，再度遇见抱着卢瀚文的黄少天时，刘小别才想起来：这不是上次给副院长开车的朋友吗？
卢瀚文挂在黄少天脖子上，死命向刘小别挥手：“刘小别大哥哥，我爸来接我了，下次我们再一起打太鼓达人啊！”
刘小别脑中隐隐涌起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但他不敢仔细思索，只朝卢瀚文勉强笑了一下。
孙翔却大大咧咧地朝他喊：“哎你爸不是喻文州吗？这个怎么又是你爸啊？”
卢瀚文有点疑惑地回答：“我有两个爸爸啊。”
黄少天似乎发现了车窗上一张违停的罚单，气急败坏地忙着把卢瀚文固定在车里的儿童座椅上，没在意他喊什么。而眼尖的名侦探刘小别，看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和喻文州同样的指环。
这一切都接上了，刘小别一瞬间连起了太多条线索，心灵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冲击。
孙翔有点疑惑地问他：“副院长和刚刚这人，到底谁才是那孩子的亲爸啊？”
刘小别嘴角抽搐地回答：“应该两个都不是吧。”
孙翔说：“怎么两个都不是！肯定一个是亲爸，一个是后爸嘛。”
到底要讲得多么直接，这家伙才会明白？
孙翔又缺心眼地追问了一次：“那他到底是谁儿子啊？”
刘小别彻底失去了耐心，无奈地说：“我觉得，副院长跟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一起领养了那个孩子。”
孙翔哈哈大笑起来：“哎哟，怎么两个男人还一起领养孩子啊？他们真逗！”
笑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张大了嘴看向刘小别。
刘小别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刘小别就后悔了。
为什么王杰希要把孙翔塞给他呢？！为什么呢？！把隔壁许斌带的沉稳可靠江波涛或者沉默寡言周泽楷分他一个不好吗？！
至少他们都不会在王杰希面前，缺心眼地说出：“王老师，副院长原来是GAY你知道吗？！他儿子还是领养的呢！”
王杰希难以置信又震惊的表情，在随后的几天里一直像走马灯一样在刘小别眼前播放着，不论吃饭睡觉走路还是上课乃至写论文，只要他一闭眼，王杰希那写满了惊诧，极具冲击力的正脸就浮现在他眼前。
刘小别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08
过了新年，夜里的天气已经相当寒冷。
家长会开了两个小时，停在露天的车已经完全冷透了。王杰希发动汽车以后坐在驾驶座里等热车，想起刚才班主任和他的谈话。车子里还是很冷，他却略有些烦躁地脱去了外套，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有人敲了两下车窗，王杰希摇下玻璃，发现是叶修：
“回家的话，捎我一段？”
作为成绩优异转学生邱非的家长，叶修刚才在家长会结束的时候被一群讨教经验的爸爸妈妈拉住，比王杰希晚出校门一会。
看到王杰希示意他上车，叶修忙不迭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位置。王杰希看看了他身上单薄的外套，忍不住问他：“你就这么一件外套？上次看见你也穿着，两个月没换了吧？”
“哪能呢，”叶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答，“买衣服的时候图省事，一样的有好几件。”
王杰希心想，这倒的确像是叶修的作风，肯定把时间都省出来打游戏了。
他将车调了个头，开上回家的路。
王杰希一边开车，一边向叶修道谢说：“还没谢谢你配合我学生的访问呢，帮了他大忙了。”
叶修说：“他那文章什么时候写出来，也给我看看呗。”
王杰希说：“他又不是写报道，专业论文你也看不懂啊。”
叶修赞同道：“这话说的是。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管是写东西还是讲话，就是爱弯弯绕。你也好，文州也好，都是一样。”
王杰希听见喻文州，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叶修没理会他的不自然，自顾自说：“哎，我楼下没停车的地方，你开回家就是了，反正我走回去不远。”
他们住的地方离孩子的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王杰希家附近，他在小区门口停了一停，问叶修：“你这里下去方便吗？”
叶修没说话，望着车窗外，凝神细听着什么。
王杰希有点疑惑，然后他也听到了叶修在意的声音：路边传来痛苦而细微的猫叫声。
不是错觉，也并不是通常春天会有的此起彼伏猫的闹春声，是确确实实的呻吟。
叶修推开车门，走向小区门口的草丛翻找着。王杰希停了车，下来陪他一起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搜寻。
片刻后，他们同时看到了那只猫：如烂布般蜷缩成一团，皮毛上有凝固的血迹，一条后肢不自然地翻翘着，可能是被车撞到，又被人扔进路边的花坛。可是生命力顽强，不但能叫出声来，还在微微蠕动着挣扎。
叶修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它，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苦笑着问王杰希：“不能不管了，你认识什么兽医院现在还开的？”
王杰希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只认识中医，先开车兜一圈找找吧。”
手机上网查了几个近点的24小时宠物医院，开过去却都没亮灯。幸好最后一个门上写着值班电话，王杰希打过去，那头问明情况，说他们可以在门口等，医生一个小时内到。
两个人去便利店买了暖宝宝，小心翼翼放在猫肚子下以保持体温；又怕它脱水，买了带吸管的牛奶一点点喂，猫努力喝了一点就不喝了，蜷在叶修的衣服里，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但是很安静，也不挣扎。
叶修点燃了一支烟，说：“也不知道是谁撞了它又扔在花坛里，熟了小区里的人缺乏警惕性？”
王杰希茫然地摇头：“应该不是吧，我每次喂野猫都没见到过它，不是我们小区里的。”
叶修看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喂野猫，挺喜欢动物的嘛，”他吐出一个烟圈，说，“既然这样，给他起个名字吧，跟你姓，能活就养起来。”
王杰希犹豫了一下：“嗯，就叫……王不留行？”看着叶修一脸的疑惑，他解释，“是个中药名，我以前是开中药店的。”
叶修问：“王不留行是什么？能治什么，车祸骨折？”
王杰希愣了一下，回答：“随口起的，不能治骨折……不如你也想一个。”
叶修看着猫染上血迹的皮毛，说：“只有前爪是白色的，像不像黑西装戴白手套？可以叫它魔术师。”
王杰希嗯了一声，过一会又提议：“不如叫它微草吧，有一个草字，生命力顽强些。”——以前他的中草堂，名字里也有个草字。
叶修按熄烟蒂：“可以啊。”他低头对外套里的猫说，“要坚持啊，微草，你爸都给你起好名字了。”得到了名字的猫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伸出爪子搭在他脸上，像一个轻柔的抚摸。
这时医生来了，两个人都迎了上去。
叶修抽掉身上所有的烟又去买了一包抽完以后，医生治疗完毕。
当他宣布猫能活下来的那一瞬，王杰希有了一种与叶修患难与共的错觉：长夜里一切都寒冷难熬，而身边的这个人与他共同拯救一个生命。
09
等到猫能出院的时候，叶修坚持要和王杰希一起去接它，理由是：上次我抱它的，它认识我，万一它看到不熟悉的人害怕呢？
猫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但是走路还略显别扭，医生认为它今后可能都会有点瘸——对于流浪猫来说，这种残疾是致命的。所以当得知他们要收养这只猫时，好心的医生赠送了验血，驱虫项目，又在宠物病历卡上仔细写下了“微草”这个名字。
刚才理直气壮要跟来的叶修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王杰希只好心情复杂地抱起它，所幸这似乎是一只非常沉静的猫，柔顺地趴在王杰希怀里。
几分钟后，当叶修在小区门口的宠物店选猫食盆，猫砂，猫粮，猫厕所……诸如此类的必需品时，王杰希开始不停地打喷嚏。他狼狈地掏纸巾擦自己的鼻涕眼泪，叶修看了他一会，突然明白了：“你……猫毛过敏？”
王杰希只能点头。
“怪不得只喂流浪猫自己家里没养，你过敏早说啊，我养着就是了。”叶修不假思索把猫接过去，对它说：“微草，现在更正，我才是你爸爸，我儿子邱非，你要叫他哥哥，知道吗？”然后他有点诧异地对王杰希说：“你看，这猫跟你一样也大小眼，是你亲生的吗？”
王杰希心底刚才莫名其妙涌起的那股温情，转瞬即逝。
乔一帆高英杰从邱非那里知道，自己爸爸救了一只猫养在叶修家里的时候，简直像是过节。
孩子总是觉得毛茸茸的小东西可爱，尤其是配上水汪汪的眼睛哀求地看着自己。
……成人也一样。
王杰希在自己孩子的软磨硬泡下败下阵来，带他们去叶修家里看猫了。
这次事先联系过，叶修家里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叶修没有戴着耳机打网游，一切都很完美。
一进门，高英杰和乔一帆就发现了趴在沙发上的猫。三个孩子十分兴奋，一边轻轻抚摸它一边聊起天来，渐渐地，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游戏，尤其是荣耀。似乎是顾虑王杰希在边上，他们没敢放开讨论，声音压得低低的，有时候可能说到好玩的话题，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再赶快偷瞥一眼家长有没有注意他们。
叶修对邱非说：“邱非，把微草抱去你房间玩吧，顺便喂喂它。”
邱非答应着，三个孩子一窝蜂地钻进小卧室去了。
王杰希在客厅里和叶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来奇怪，他本以为会和叶修话不投机，没想到熟了以后和他聊天十分自在。王杰希随口说起的话题，叶修都能接上，看法也新颖有趣。王杰希问了他几个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叶修诚恳地回答，虽然有些观点王杰希并不赞同，但确实有他没想到过的方面。陡然间，气氛自然又轻松，连偶然一起沉默都不显得尴尬。
王杰希不由得提议：“等这次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我们两家人一起去旅游吧，让孩子放松一下。我有几个EMBA班的学生给过我优惠券。”
叶修愉快地回答：“好啊，我找个人来照顾猫。”一边在手边的日历上划着，盘算几号去。
王杰希这才觉得有点不对，不是来看猫的吗，猫呢？
叶修顺着他搜寻的眼光，好笑地说：“你不是猫毛过敏吗？所以我让邱非抱走了啊，你离远点看看就好。”
……其实叶修这个人，挺细心的啊。
王杰希推了一下眼镜，掩饰自己心里那点触动。
叶修在日历上画了个圈，推给王杰希问：“这几天如何？我可以把猫寄养在喻文州家里。”
王杰希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叶修咦了一声，忙不迭地给他倒水。王杰希好不容易才止住自己咳嗽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杯子装作无意识地问叶修：“你……怎么认识喻文州的？”
叶修点起一支烟，漫不经心地说：“哦，我在GAY圈认识他的。”
王杰希刚喝的那口水差点全喷出来。他想装得若无其事，结果再度呛了一下，这次咳嗽来势汹涌，惊天动地，三个孩子连同猫一起都跑出来看到底怎么了。
把看热闹的打发走，叶修带着笑意问他：“怎么了？”
王杰希狼狈地擦干净嘴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话，他还没彻底消化完喻文州的家庭真相给他带来的震撼，就又从叶修这里收获了一枚重磅炸弹，接二连三的文化冲击令王杰希甚至不由得有点质疑社会了：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自己中规中矩好好活了半辈子，怎么身边的人突然就接二连三变成同性恋了呢？！
当今这个时代对同性恋是越来越宽容了不假，但主流观念无论如何也还不可能十分开放，何况王杰希一直算是个传统派。同性恋这种事，在他眼中虽然还谈不上大逆不道，但至少也是不健康不正常的——最重要的是还离自己很遥远。现在的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活活地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凭本能在叫嚣着赶紧逃离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另一半却凭借理智硬生生地遏制下了这份冲动——长年被熏陶出的知识教养在反复地安抚着那个躁动的自我：冷静点，同性恋也是正常人，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身为一个为人师表的教授，怎么可以表现出歧视的情绪？
王杰希做了几次深呼吸，艰难地开口说道：“让……让我考虑考虑。”
他指的当然是考虑还要不要跟叶修交好这件事。这已经是现在的王杰希所能接受的极限。
没想到叶修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说的，活像是我要揪着你谈恋爱似的。”
王杰希差点直接摔门走人。
叶修叹了口气，把烟掐在了烟灰缸里：“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什么怪物。”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到小卧室门口，胡乱叩了几下门，把头伸进去说了两句话，依稀可以听见说的是“该回家喽”。
他是如此轻描淡写，王杰希反倒更尴尬了。我反应过激了吗？他暗自想着。毕竟是在高等学府工作，即使做不到，也明白自己应当拥有开明的思想观念，王杰希并不希望自己像是个反对同性恋的老学究，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
只是此刻，他空有一个好脑子和一副不算坏的嘴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在是没经验。只能混混沌沌地看着高英杰和乔一帆依依不舍地跟叶修、小猫和邱非告别，再有些生硬地道过谢后，带着两个孩子迈出了叶修家的家门。
直到铁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王杰希才彷如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知道这场本来可以很温馨的家庭聚会，终是这么尴尬地散了。
10
不管期末考试的成绩如何，不管学生们对着分数垂头丧气或是兴高采烈，能短暂地放个假总是令人松了一口气。
对于王杰希，这个假期却不那么轻松。
事先约好的两家出游，王杰希虽然怕和叶修相处尴尬，但如果取消，又显得太落痕迹。——而且处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他并不想让叶修觉得自己对同志抱有歧视态度。因此，安排好的旅游还是成行了。
说是旅游，其实是一个EMBA学生开了个温泉度假村，正在试营业。他大力邀请王杰希和朋友去住个几天，再请他对连锁度假村另几个的选址经营提提意见。这个度假村规模不小，环境秀美，娱乐休闲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块高尔夫场地，是走面向小众的高端路线。
一到目的地，三个孩子发现度假村竟然有马场，就大呼小叫地跑去向骑师教练要求学骑马了，王杰希只好和叶修单独去办入住。
老板留给他们的是个小套房，除了两个各带卫浴的卧室，还有一个带露台的客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想自己做饭都可以。
王杰希安置好行李，刚想着去看看孩子们骑马安不安全，就听见叶修在房门口问他：“孩子们自己去玩了，让他们自由点，我们两个先去随便逛逛？”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一声，直到和叶修两个人走在度假村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尴尬来。好在叶修态度自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王杰希才逐渐放松下来。
经过网球场的时候，王杰希无意中瞥了一眼，感觉到其中一块场地上对打的两个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细看的时候他便想起来：这不是刚来实习的周泽楷和江波涛吗？他们怎么也在？
不过一转念王杰希就想了起来，那个度假村老板给他招待券的时候，正好他们俩也在办公室，便顺手也给了他们一人两张，没想到大家不约而同选在这个时间来了。
王杰希朝场上喊了一声，周泽楷和江波涛便茫然而诧异地停下了，仿佛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直到发现是王杰希时，两人才释然地上前。
周泽楷朝王杰希微微点了点头，江波涛笑着打招呼说：“王老师您好，没想到这么巧。”
王杰希知道周泽楷一贯沉默，便只和江波涛寒暄了两句，介绍了叶修，又问他们：“你们俩一块来玩？没约别的朋友吗？”
江波涛笑着回答：“没呢，王老师如果不介意，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双打几盘？”
王杰希大学的时候倒也正经学过一阵网球，他心想，与其和叶修在这里闲逛，倒不如打打球，免得不知道聊什么气氛尴尬——只是不知道叶修会不会？
叶修发现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爽快地答应：“好啊，就是我不太会打，你们可要手下留情。”王杰希便向工作人员借了鞋子拍子，和叶修一队打起网球来。
真的打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叶修哪里是不太会打，他根本是不会打！王杰希自己也好久不动拍子，手生得很。两个人技术和体力都差，被对面配合默契的周泽楷和江波涛打得溃不成军。
王杰希狼狈不堪地叫了个停，在场边坐了下来；叶修则是如释重负，大喇喇躺在了场地上，一边喘粗气一边说：“不行，我要死了！王大眼你明明不会打怎么还答应他们！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一把老骨头！”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以后，叶修美其名曰“平衡实力”，坚持换到了周泽楷一队。不过即便是略微平衡了一点实力，他还是动不动就瘫倒要求休息。有叶修三不五时嚷嚷着，王杰希只好和他同时停下，让周泽楷和江波涛单打，这样王杰希倒是轻松了许多。
叶修似乎是觉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周泽楷很有趣，和他同队的时候就时不时插科打诨地逗他。周泽楷好像分不清哪些是玩笑哪些是认真的，经常打着打着就呆呆地思索起来，漏了好些球。
当他再一次没注意到对面打来的网球时，终于被那个黄绿色的小球重重砸中了脑门，三个人吓了一跳，都凑上前去看他。所幸打到的地方只是有点红，没到受伤的地步。周泽楷蹲在地上，沉默地揉着红通通的额头，有点委屈地看看江波涛。
仿佛是读出了他的内心台词，江波涛无奈地提议：“既然大家都累了，不如去泡一会这里著名的温泉解乏吧？”
这个建议迅速得到了全票响应。
四个人各自回房间换衣服，套间内邱非高英杰乔一帆还是不见踪影，估计又去玩别的什么新奇设施了。
叶修推开自己的房门，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笑着对王杰希说：“你这两个学生挺有意思。”
王杰希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叶修仿佛话里有话。
但叶修接着就进了房间，留下他一个人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句话很正常，我一定是想多了……别老是疑神疑鬼，我身边的人不可能都是GAY吧？ ！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度假村的温泉区设计得十分巧妙，假山，沙滩，喷泉，瀑布等人造景观错落有致。几十个温泉各有特色，每个小温泉还都用不疏不密的绿化隔开，形成相对私密的空间，颇有几分移步换景的感觉。
王杰希对中药池尤其感兴趣，看了地图介绍就直奔中药理疗方向去了，剩叶修一个人坐在小鱼泉里龇牙咧嘴。
王杰希走到中药池附近，刚在灌木丛外辨认着牌子上温泉的种类：当归，首乌，枸杞……
——然后从灌木丛的间隙里，他意外看到了江波涛和周泽楷。
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待在温泉池子里，周泽楷趴在粗粝的石头池壁上，一边听江波涛说话，一边扒拉地上铺的鹅卵石子玩。江波涛虽然一个人说着话，却像从周泽楷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回应，亲昵地伸长手臂去揉他的头发。
周泽楷闪躲不及，头发全湿了，呆呆地看着江波涛一会，飞快地上前亲了亲江波涛的耳垂。
那亲密的举动，怎么也不会理解错。
王杰希，他身边小世界的架构从没这样劲爆而接二连三地动荡过——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他的学生，人人都属于一个特殊群体。一夜之间大家仿佛各自圈好地界，他们在一边，而王杰希站在另一边。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当叶修感觉自己再泡下去要变成鱼饵的时候，王杰希沉默地回来了。
叶修懒洋洋问他：“运动也运动过了，特色温泉也泡过了，现在去哪儿？”
王杰希怔怔地想了一会，迟疑地说：“我待会去帮这里的老板考察一下度假村的经营，评估一下提提意见之类，你跟我一起去？”
叶修答应了一声，便跟着王杰希去找相关人员借来了图纸。王杰希看度假村的设施环境建筑，叶修就跟着提个意见。好几次王杰希想在图纸上查楼距方位，叶修都随口说个数字，王杰希以为他在乱猜，仔细一查却分毫不差。他有点诧异地问叶修：
“你学过建筑?”
“没，天生的。游戏里猜距离也特准。”
他们途径人造沙滩时，发现三个孩子在那里堆沙子玩，高英杰专心致志地在造一个城堡，邱非和乔一帆一边唧唧哝哝聊天一边给他打下手。叶修便也拖着王杰希，在城堡前捏了个四不像非说是猫。
吃饭的时候又在自助餐厅遇见江波涛和周泽楷，大家坐一块热热闹闹吃了饭。
大家都挺高兴的，除了强打精神的王杰希。
晚上王杰希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叶修趿着拖鞋过来往另一张床上一躺，说：“你两个儿子让服务员把床加我屋了，他们要说悄悄话，把我赶过来跟你睡。”
王杰希嗯了一声，心里委实有些忐忑。
叶修看了他一会，笑起来：“你别紧张，同性恋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我保证不夜袭你。”
王杰希心里那点担心突然被他道破，又狼狈又尴尬，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
叶修在床上滚了两圈，看着王杰希表情尴尬的脸，好笑道：“你别怕冒犯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呗。比如，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王杰希还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他。
他看着叶修的笑脸，终于忍不住问他：“我一直想问，你既然是……，邱非是怎么回事？”
叶修望向窗外，停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游戏玩得很好。”
“后来，他死了。”
王杰希忍不住打破这惆怅的气氛：“……那和邱非有什么关系？”
叶修诧异道：“咦，我没说吗，他就是邱非亲爸啊。他去世了我就把邱非接过来养了。”
王杰希震惊了，他见过叶修几次，虽然这人不太靠谱，但是感觉得出来，他对邱非的爱的确是发自内心，全无作伪，邱非怎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
叶修笑了：“怎么，接受不了。”
王杰希沉吟半天，说：“一开始，的确。不过再一想，这至少能解释，邱非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你的儿子。”
叶修：“嗐，他亲爸跟我可投缘了，我们非常谈得来。”
王杰希又默默想把刚才那句话咽下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叶修聊得很投缘的肯定也不靠谱。
不过他心底又有一部分轻松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开始对叶修叙述乔一帆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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